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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之一】:灵鹿(中)

【结局之一】:灵鹿(中) (第2/2页)

这棵树最笔直、最漂亮。
  
  在密密麻麻的林海中,为了争夺阳光,树木们个个都拔尖地往上找,把自己的绿叶铺展开来,遮天蔽日,标枪一般的树木紧挨着彼此,同类之间倾轧内卷,导致脚下的土地长不出一根草,活生生演化出来了一片绿色荒漠。
  
  自然界的竞争就是这样,纯粹、不加恶意的你死我活。
  
  文明人反而奇怪得很,明明就是为了生存而发动战争掠夺、颁布律法、安抚民心,却非要找个借口。
  
  发放福利和掠夺屠杀,本质上是一样的。
  
  李澳兹在这颗白桦树下挖了洞,将箱子深埋其中。
  
  一铲灰、一铲土,埋完岁月与风骨。
  
  一捧沙、一捧草,留下希望看过往。
  
  李澳兹将草皮覆盖在土壤之上,静静地许下期望:
  
  “我愿此生以后,不再有机会挖掘出它。”
  
  让曾经的一切,属于‘李澳兹’的传奇人生,就在这里停留。
  
  他曾经希望得到的,现在多到腻了,甚至麻木。
  
  他曾经厌恶和仇恨的,现在成就了他的模样。
  
  时过境迁,721年的时间过去,李澳兹已经完全接受了一个事实:
  
  “如果没有那些机遇,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那些造反的、革命的,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们会像我一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娶妻生子,了此残生,被人遗忘,埋在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里。”
  
  “感谢普莱尔先生满足了我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生活下去。”
  
  “我的一切因为时代所赐予,我的传奇因不甘而缔造,现在,传奇已逝,凡人的喜怒悲欢、爱恨情仇,我已然看淡。”
  
  “纵使子孙满堂,然孑然一身,落得个无人问津下场,虽血脉无穷无尽,有何意?千百亿载,日月变换,终究不过,冢中枯骨一具耳。”
  
  “只道是:少有壮志意未酬,千里拔寨觅封侯。耄耋睁眼不见人,纵卧龙床亦悲惆。”
  
  李澳兹的汉语水平提高了很多,早就达到了母语水平,还带了点中原口音,这种打油诗早就不在话下,脱口而出。
  
  只是天赋差距摆在这里,哪怕他学了几百年,也不如李杜这等先贤,不论是意境还是措辞,都差的老远。
  
  这反而更加加深了李澳兹的想法:
  
  【在源渊为主导的六层星渊体系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是努力成为了神灵,也不过是从一个种姓社会,爬到了更高级种姓社会中。】
  
  命运在星渊,并没有专属的神灵。
  
  因为一切都已经从出生那一刻起所注定。
  
  他利奥兹一个平凡的炮灰神灵,身无所长,除了刚好卡在了那个时间点上以外,再无别的意义。
  
  时至今日,李澳兹早已不再怀疑,自己的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思考自己的的特长和优势。
  
  这些都没有意义。
  
  在地球的大明帝国里,有一个叫范进的男人,就算五十岁中了举,他也能够脱颖而出,立刻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逆天改命。
  
  但在星渊,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叙事不过是把底层人养得膘肥体壮,好让他们继续繁衍,给自己的固有时域补充能量,并且为人造神灵提供信仰人口。
  
  说白了,在星渊,凡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过是头猪猡牲口。
  
  而在地球,类似科举或者各种考试的制度,却可以让底层的猪猡有机会翻身做主人。
  
  但在星渊,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他利奥兹,最次也是个炮灰神灵,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些无根无势无血统的凡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这,才是李澳兹真正决定放下一切的原因。
  
  他可以成为代行者,但永远无法成为主神。
  
  帝亚兰这样的美人和精英,可以跟他做几百年夫妻,但一旦看清了他的本质,帝亚兰立刻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选择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继续战斗。
  
  李澳兹哪里有什么使命呢?
  
  他站在白桦树前,抬起手,抚摸着白桦树粗糙笔直的树干:
  
  “白桦树啊白桦树,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都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无非为了争一缕阳光,夺一片生机,才如此挣扎倾轧百十年。”
  
  “帝亚兰、沤深、吉奥·贼鸥、盖娅,这些人都好啊,他们高尚,他们有骨气,他们有理想和信仰——我们还在生死挣扎的时候,他们在为了道义和志向而牺牲哩!”
  
  “可咱们呀,真的只是想活着啊。”
  
  李澳兹笑着拍着树干,把它当做兄弟一样倾诉着:
  
  “我就算是有了家财万贯也不会花,哪怕身边妻妾成群也不知道美丑,咱们都是粗鄙普通的人。”
  
  “我一个星渊的炮灰神灵,跟河南的一个农民有什么区别?享受日子对咱们来说算啥?不过一碗胡辣汤、一盘油馍头、一盘水煎包,晌午再来盘荆芥拌捞面条,晚上烧一碗红薯玉米糁,隔天再去喝羊肉冲汤——噫!那可美啊!恁说这日子可教美?树啊树,恁说:我要是能早有这日子过,我会去篡权?篡个球的权!”
  
  “我这样的人,奋斗了两辈子,一辈子是砍人砍到被盖娅放逐,一辈子砍人砍到让朝廷‘招安’,两边儿为了一个结果,却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
  
  李澳兹叹息道:
  
  “恁说,它图啥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啊!”
  
  “但凡星渊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铁匠,一日三餐管饱,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保全性命于乱世,咱就知足了——可就连这点要求,它当初都不想满足我,非要是莱安定被我打得快闹革命了,才收手。”
  
  “俺不着啊,俺实在是不着啊!”
  
  “我明明可以是个普通的人,我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莱安定也好,盖娅也好,星渊意志也好,每个人都要被我打一遍才会意识到‘原来利奥兹就是个普通人’。”
  
  “如果它们能够有点自知之明的话,我至于打它们吗?”
  
  “现在好了,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讨好我,换取我不继续参与星渊局势,也不希望我死了,我的愿望全都满足了——可我却再也没有能够正常生活的能力了。”
  
  有很多次,他们可以介入,让自己收手的,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帝亚兰也好,沤深也好,他们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们某种意义上,才是天选之子,出生就带着天赋和使命的。
  
  反倒是,雷德·金,那家伙跟自己倒是很像。
  
  可就算是雷德·金,她起码出生时候,也是一个正常的人,至少她还有一身地球人的血统。
  
  他有什么呢?
  
  一个炮灰的身躯,一个送死的命令,一份背黑锅的任务。
  
  李澳兹有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出生在地球,会怎么样?
  
  他自信会成为一个好铁匠、一个好农民,一个好战士,也许还能靠着战功积累下良田,这些都是自己的,自己会是个朴实憨厚的老实人,然后就这样普普通通度过一生就好了。
  
  就这样的生活,他很喜欢,很向往。
  
  可就连这样的生活,星渊都不愿意给他,反而伴随着功劳积累越多,债务利息水涨船高,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澳兹不是不喜欢这样,他混到这年头,什么没享受过。
  
  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么普通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为啥他妈的星渊高层都这么傻。
  
  星渊的领导者,莱安定一系,是纯粹的非暴力不合作。
  
  即:除非使用暴力威胁殴打,不然祂们不会跟你合作。
  
  不过,他也不再纠结这些了。
  
  721年过去,星渊局势剧烈变换,这一切都在李澳兹的预想之中。
  
  至于底层的普通人,在夹缝之间挣扎求生,哪些跟他曾经的身份一样的奴工和炮灰神灵们的命运……
  
  范进中举后,还有必要搭理过去的同乡伙计们吗?
  
  他所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和不需要的,这辈子也都有了。
  
  安全,地球人和源渊神族都不希望自己死。
  
  寿命,自己的寿命足够久,不一定能跟质向比,但对于神族来说,那也不差多少了。
  
  理想,物质太丰富,已经冲淡了。
  
  信仰,自己皈依了地球人的道教,长期问道求仙,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传承,孩子很多,精神上的传承可有可无,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想来想去,李澳兹实在是不知道,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死亡这东西自己都不想死,哪怕说活腻了,他自己都没办法‘杀死’自己。
  
  “奋斗了两辈子……换了这样的结局。”
  
  李澳兹呢喃着,抚摸着白桦树的树皮:
  
  “树哥,你说我这一生,算什么呢?”
  
  “树说:我就是一棵树,我哪里会想那么多,再想太多,就要开始上班打工了。”
  
  ‘质向’米瑞德·芬妮的声音在李澳兹耳边响起。
  
  “你醒了?”
  
  李澳兹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米瑞德打着哈欠,似乎才刚睡醒不久,除了紫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
  
  当然,他也一样。
  
  “小憩了一会儿,本来是想醒了以后立刻来找你玩的,不过路上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于是陪着他们又逛了几百年。”
  
  虽有肌肤之亲,又有共同子嗣,但米瑞德面对李澳兹时,却并没有显得多亲昵。两人之间距离了一米多远,表情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她单手叉腰,站在李澳兹身旁,上下打量几下面前这颗白桦树,说道:
  
  “你还是用短生种的生活,去过长生种的生命。”
  
  “习惯了,过得充实一点。”李澳兹回答。
  
  “那你肯定会总是一脸忧愁,心绪不宁的。”米瑞德说:“长生的秘密,在于不管不顾。就像这棵树,不论外界怎么变化,都只管自顾自地发展。”
  
  李澳兹说:“你是在鼓励我变得自私一点吗?”
  
  “亲爱的,完全的不自私和完全的自私,是一样恶劣的。太过公正的人,无法把爱给予爱自己的人,太过自私的人,也不愿意给爱自己的人哪怕一点点爱。”
  
  米瑞德悠悠说道: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过得好像不错?”
  
  “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李澳兹,你对幸福的定义里,是不包含爱的吧?”
  
  “我妻子不少。”
  
  “那不是爱,亲爱的,她们是为了钱财、美貌、地位和虚荣而来的。真正爱你的人,是希望你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变得更美丽的。”
  
  “爱是一种自私的付出,自顾自地希望用自己付出,来换取对方的等价付出,然后大家一起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增幅和成长,关系更加稳定,形成一个稳定的螺旋结构。”
  
  “即:越是彼此相爱,爱情就越无法分割,双方的力量越加深,彼此受对方影响,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米瑞德平静地说道:
  
  “现在的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生活,或许不太适合你的成长。”
  
  李澳兹看了一眼米瑞德:
  
  “我感觉你不是在说爱情。”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利奥兹卿,以我们的关系,谈爱情实在有点太低级了。”
  
  米瑞德抬手捏起一根树枝,元素变化组合,很快便制作出了两杯咖啡,递给李澳兹一杯:
  
  “我记得你不爱加糖。”
  
  “谢谢。”
  
  李澳兹接过咖啡,微微喝了一口,没什么口感,普通的咖啡而已。
  
  于是他将咖啡凭空搁置住,看向米瑞德:
  
  “米瑞德,你这次来目的不单纯吧?”
  
  “我来看看小男友怎么样了,不行嘛?”
  
  “你怎么能假定我的性别?”李澳兹调侃道:“我还是能够随时变成焰发的美少女的。”
  
  “好吧,至少现在你是小男友。”
  
  米瑞德耸耸肩,随意地说道:
  
  “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有个问题想找你来着。”
  
  “什么事情?”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戴尔维林的人?”
  
  “戴尔维林?”李澳兹一愣,随即皱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戴尔维林……戴维林?”
  
  “那个也是他。”
  
  米瑞德眨了眨眼:
  
  “好极了,看来你认识他咯!”
  
  “算是认识。原本蔚蓝星霜镀联邦的总统,一个很有魄力的凡人。被称为‘雄狮’、‘霜镀最后一个男人’,说起来跟我是老乡。”
  
  李澳兹点点头,没有藏私,直接说道:
  
  “不过戴维林总统几百年前就死了,那会儿咱俩才分别没多久。他女儿戴亚雯,在隐秘的抓捕中被囚禁关押,后来大概也是抽取脑髓和职业,折磨死了。曾经跟我有点缘分,一路从蔚蓝星追我追到白烛星。”
  
  “啊,那些不重要。”
  
  米瑞德摇了摇食指,笑着说道:
  
  “认识戴尔维林就够了,我这一趟来,就是为他而来的。”
  
  李澳兹诧异,旋即问道:
  
  “他?戴维林总统都死了八百年了,骨灰种的粮食都代谢完了,找他干什么?”
  
  “我来履行承诺。”
  
  米瑞德平静地说道:
  
  “在很久之前,准确来说,是你解决了蔚蓝星的厄煞危机后,我们源始种之间,逐渐开始谈判,现在,我们终于谈判完成,就此达成了一个协议。”
  
  “协议?”
  
  “一个关于……对抗‘我们’真正的敌人的协议。”
  
  米瑞德收起来微笑,正色看向李澳兹,严肃地问道:
  
  “利奥兹卿,你觉得,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可太多了……三大破灭者、源渊统治阶层、【隐秘社会】盖娅,他们都是可怖而强大的敌人。”
  
  李澳兹不假思索地说道:
  
  “如果要首推的话,那地球才是真正的敌人,地球跟我们星渊是双螺旋体系,只要对方存在,战争就会一直出现,必须将对方彻底覆灭,星渊才能拥有和平和自我发展的时间,至少也要毁灭一段时间,不能让地球所在的世界诞生新的文明。”
  
  “你说得对,极对!利奥兹卿,这个宇宙没有几个人比你更有说这话的资格,你的眼光也是长远的,比那些凡夫俗子深思熟虑了太多。”
  
  米瑞德一笑,说道:
  
  “可惜,你也不过是比凡人看得稍微远了一点。”
  
  “利奥兹卿,我问你:贫穷和暴君,哪个更可怕?”
  
  李澳兹回答:“贫穷。暴君只是一个人,他的危害有限,但贫穷可以遗传下去,祖祖辈辈,无穷尽也。”
  
  “我再问你:混乱和苛政,哪个威胁更大?”
  
  李澳兹说:“必然是混沌,混乱所滋生的不止是死伤争斗,还有混乱的维系者,帮派、暴力组织、寡头,随混乱纷沓而来,苛政再差劲,也比最好的混乱要强。”
  
  “那么我问你:停滞和运动,哪个更危险?”
  
  听到这里,李澳兹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在停滞、什么东西在运动,这得说清楚,不能光这么比较吧?”
  
  “Everything……一切。”
  
  米瑞德严肃地说道:
  
  “原子和夸克停止运动,社会发展停滞不前,金融资本不再活跃,生命陷入凝固状态,光在空中停留,虚空也无法衰变,熵不增不减,一切能量停止转换——整个世界都陷入到永恒的状态。”
  
  “世界是运动的,我们的世界,星渊也好,地球也好,都是如此,虽然有死亡和毁灭,但只要运动绝对,那么迟早会有新生。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人口依旧可以增加,废墟的土地上依旧有花儿绽放——正是因为万物都在运动,纵使星渊和地球都迎来毁灭,只要有足够的岁月积累,迟早能够恢复原本的模样,甚至变得更强大。”
  
  “就是因为这样,地球和星渊的双螺旋结构,在不断地厮杀争斗中,反而创造了更多繁盛的文化,我们和地球之间,像是爱人一样,逐渐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早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了。”
  
  “虽然在小确幸的视角看来,我们是在打生打死,但是站在比叙事更宏大的角度上看:星渊和地球的矛盾,跟小孩子打架、摊贩竞争、邻里关系,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恰恰是要维持这样的竞争状态,宇宙才可能继续活跃下去。”
  
  “生命在于运动,为了更多更多的人,星渊和地球,也必将继续战斗下去。”
  
  “破灭者本身,也是为了维护这套系统而出现的存在,所以破灭者虽然过来毁灭我们的世界,可它们不过是杀毒软件而已,并不是我们的敌人。”
  
  “盖娅是反抗者,反抗墨菲德里亚统治暴行的起义军,所以盖娅不是我们的敌人——这么说你可能不高兴,但事实如此,如果你在盖娅那个位置上,你也会作出跟盖娅一样的决定。”
  
  李澳兹刚想反驳,米瑞德又说道:
  
  “源渊的神族有保守落后的一面,可是祂们也是贯彻星渊意志的存在,我们绝对不能因为莱安定个人的形象好坏,就定义整个源渊是敌人,祂们的存在维护了双螺旋结构运行,六层星渊因此而活跃起来,殖民战争,只不过是这一过程的短暂阵痛而已。”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停滞,是静止。”
  
  李澳兹皱起眉头,见他不理解,米瑞德再度解释道:
  
  “也就是……永恒。”
  
  永恒。
  
  如同一枚石头丢入湖畔中心。
  
  下一刻,李澳兹的脑海中掀起一阵巨浪。
  
  他嘴唇翕动,挤出两个字:
  
  “……永恒?”
  
  “是的,永恒。”
  
  “你是说,雷德·金所希望的那种,永恒不朽吗?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可怕的吧?你们某种意义上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是,也不是。雷德·金渴望的永恒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或许她只是想活得久一点,然后再去寻找生命的意义罢了。但是,我跟你说的永恒,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诚如‘质向’米瑞德·芬妮这样的古老源始种,也不禁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沉沉说道:
  
  “永恒有名,其名星神。夫星神者,亚斯卓拉。”
  
  “亚斯卓拉,比破灭者更加纯粹的毁灭者,破灭者不过是运行世界规则,维护宇宙秩序的程序,就算没有龙王魔眼泰坦这三头破灭者,也有其他几百、几千头乱七八糟的东西,目的都是为了保持‘新陈代谢’,防止宇宙僵化,堆积成恶心低效的屎山代码,定期进行卸载重装更新换代,仅此而已。”
  
  “可是,亚斯卓拉不同。”
  
  “它不是破灭者,它不是毁灭者,它是一道意志,一种传承,继承其衣钵的人会化身成不可磨灭的拒亡者。不是死灵,而是抗拒一切束缚和压制其生存的叛逆之人。”
  
  “它是贫穷、是混乱、是停滞。”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后代无穷无尽,就算死亡千万次,它也可以从子孙后代的血脉长河中归来。它是血统源头的鼻祖,却致力于颠覆着生物演化的规律。”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永远反抗一切法律规则,它践踏一切试图压制抹杀它的秩序,就连自然规律也会被撕成碎屑。若是引力压制它的成长,就将引力的结构咬碎吞噬,整个身体无极限膨胀生长下去。”
  
  “为了生存,亚斯卓拉会在成长到一定阶段后,庞大的身躯会如同黑洞一般,不,远胜于黑洞,那是可以将一切运动都凝固的力量。任何攻击打在它的装甲上,都会停留在撞击前的那一瞬间。”
  
  “最为可怕的是,亚斯卓拉不依靠血统,而是靠意志传承的。就算同样有人得到了血脉,但并非谁都能成为亚斯卓拉——只有意志经过千锤百炼,不论如何,都有最渴望、最热烈、最恐怖的苦难之人,才能接过它的衣钵,成就灭世者。”
  
  而后,米瑞德认真地对李澳兹说道:
  
  “就在不久前,你所征讨的熵君节点传递了一个消息:我们很确信,亚斯卓拉已经来到了星渊。”
  
  “现在,真正的末日危机已经到来了。所有人,不论以前关系如何,我们都必须放下一切矛盾,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对抗真正的灭世魔王——【永恒星神】亚斯卓拉!”
  
  “熵君选择了以凡人之躯证明了自己意志和实力的戴尔维林,他被赐予了熵君的部分力量,经过秘密培养,如今已经来到了群渊,开始角逐登神之路,在他登神后,则会有源始种之一的‘律鬼’勒鲁为他进行加护,使得他可以浸泡在冥渊的长河中,从中打捞出愿意追随自己的子民。”
  
  “律鬼生活在各层星渊的夹缝之中,当人们穿越星渊时,实际上就是在穿过律鬼的身躯,各层星渊通过与律鬼的合作,对潜渊者降下诅咒,以此保护各层星渊的本土原住民。这也是星渊诅咒的来源。”
  
  “在那之后,戴尔维林从源始种之一的‘源兽’奥利金身上,得到它所积累如此多年的源土,以神国——冥渊魂灵——源土,此三者足以升变成最为强大的群兽:【霜镀社会】戴尔维林。”
  
  “啊,说到这里,你肯定是来好奇,我在这一计划之中是负责什么的吧?”
  
  米瑞德微笑地看着李澳兹:
  
  “其实这个过程本来是不需要我的。在源始种之中,‘质向’是最脆弱、最无用的一支。我自己连虚空都不好对付,什么实力什么水平,我也清楚。”
  
  “不能这么说。”李澳兹摇摇头:“米瑞德,你很优秀的,你这个年纪的源始种,哪里有几个比得上你。”
  
  “但是呢,也就像你说的那样,利奥兹卿——时代的红利和机遇,让我抓住了啊。”
  
  米瑞德抬起手,抚摸着李澳兹的脸庞,温柔地说道:
  
  “我来负责对付亚斯卓拉。”
  
  李澳兹瞳孔一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只听见米瑞德轻飘飘地说道:
  
  “谁让……他是我的小男友呢。”
  
  “明明是个当农民当铁匠的命,却被拿来当炮灰神灵,当着当着,当成了一个武士,一个将军,一个领袖,最后成了篡权的暴君,现在又成了灭世的大魔头咯。”
  
  “明明是最弱,最没用的源始种,大家开会都不带我玩的,结果却成了接近亚斯卓拉最容易的那个。”
  
  米瑞德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摊,示意没有威胁,只是感叹地说了一句话:
  
  “你想不通吧?我也想不通。你说,那些支配我们命运的大人物啊,为什么就不早点动手呢?”
  
  “当初只是一个当铁匠当农民就能满足的利奥兹,却要被逼到成为亚斯卓拉了,才肯出来谈。”
  
  “当初早点让我动手,一晚上就能结束掉的泽塔阶(6),现在都变得深不可测了。”
  
  李澳兹盯着对方,突然放松了下来,肩膀一耸,如同泄了气一般。
  
  “你杀不了我。”
  
  他说:
  
  “星渊和地球都不想我死。我要是死了,亚斯卓拉固然没了,那地球和星渊也要面临更多的底层起义,我现在是个普通人,可我一死,我就能成圣人了。”
  
  “是啊,真可悲,有的人死了,比他活着的威胁都大。”
  
  米瑞德不知道在说谁。
  
  她抬手握住左臂,目光低垂,念叨道:
  
  “我杀不了你,李澳兹。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做。”
  
  “先不说那个,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李澳兹问道:
  
  “你是怎么确认我是亚斯卓拉传承者的?我这也才知道不久。”
  
  “我把怀孕的事情跟其他同类一说,熵君便让节点告诉我的。”
  
  “看样子,你们一直很防备亚斯卓拉。”
  
  “亚斯卓拉摧毁了很多世界了,如果你无法理解那种毁灭,好吧,那你就想象一下:你正在追一部电视剧或者动画片,拍到最后几集的关键节点——啪!突然这部片子没了,一切戛然而止,没有续集和续作了。”
  
  “这听起来也没多可怕吧。”
  
  “那么,这世界上有多少断更、断载、中断的未完成之作呢?”
  
  “我不知道,如果把小学生写作文写日记都没写完一半的作品也算上来,大概比星渊的星星都要多吧。”
  
  “嗯,那大概就有亚斯卓拉摧毁的世界数量那么多了。”
  
  李澳兹顿了顿,这个比喻很形象:
  
  “这么看,亚斯卓拉是很强大……”
  
  “补充一下:我是指昨天摧毁的。”
  
  米瑞德说:
  
  “比昨天更久远的,那都没办法参考了……我只能说,今天会摧毁多少,这取决于你,李澳兹。”
  
  李澳兹沉默了一会儿。
  
  实话说,从接受传承的字里行间之中,他意识到过亚斯卓拉会很强大。
  
  但顶多也就是比三头破灭者加起来,或者盖娅那样就到顶了。
  
  但他妈的这好像过于强大了,从汉语英语和星渊语言体系中,李澳兹都没办法找出来一个能够形容这种恐怖伟力的存在。
  
  这已经超越了地球-星渊的双螺旋体系,难怪连在体系外的塞万提星界提起这玩意儿都胆颤心惊。
  
  而且,这肯定不是夸张的说法。
  
  米瑞德跟他性格很像,都不喜欢浮夸,在这问题上,她也没必要撒谎。
  
  若真是如此……那问题是很严重。
  
  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影响星渊的未来,而是连整个可认识宇宙界都会摧毁殆尽的纯粹末日。
  
  破灭者毁灭世界,无非是想打碎重来,没什么可说的。
  
  地球人侵略星渊,是为了生存空间,双方争霸,此消彼长。
  
  可是戴尔维林出来,是要绝了一切的根。
  
  本能地,李澳兹就想回答
  
  “我该怎么才能除掉亚斯卓拉?”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的舌头一打滑。
  
  这一打滑,让原本被米瑞德可怜说辞所唤起的激动,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不能这么说。】
  
  李澳兹顿了顿,说道: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要做的很简单,但对你来说,也很困难。”
  
  米瑞德苦笑了一声,说道:
  
  “亲爱的,我希望你放弃一切仇恨,真正地好好过日子去吧。”
  
  “我已经不插手战斗了,连武器都埋下了。”
  
  李澳兹一摊手,指了指那颗白桦树。
  
  “你放弃的只是手中的剑,但心中的剑还在,你的思想仍然是武器,只要传播出去,立刻就能掀起狂潮,正是因为如此,亚斯卓拉依旧认可着你。”
  
  “我不明白,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我才能算是放下?”
  
  “隐秘,地球,盖娅,墨菲德里亚,源始星渊的莱安定派系。”
  
  米瑞德这一次没有委婉,而是直接劝说道:
  
  “亲爱的,你该放下对不公和压迫施加者的仇恨了。”
  
  “……为什么?”
  
  “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开心过吧?就算有家财万贯,你也没办法感到快乐,就算身边有美人环伺,你也不曾愉悦,因为你的心中从未真正放下恨意。”
  
  “我对谁仇恨了?我没这么觉得。我不恨任何人。我该拿到的都拿到了,这世界再也没有我所需要恨的人了。”
  
  “是啊,具体的人已经没了。可是抽象的存在呢?”
  
  米瑞德忧心忡忡地看着李澳兹:
  
  “说实话吧,利奥兹卿,李澳兹先生。”
  
  “你不是恨某个人,不是恨地球人,不是恨星渊众神。”
  
  “你是憎恨这个世界。是这个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改变的世界,是这个把你利用然后甩掉,又被你追讨上门,才不情不愿支付了原本报酬的世界。”
  
  “你恨的是不公的命运,你恨的是分级的阶层,你恨的退让妥协的自己!”
  
  她走上前,牵起李澳兹的双手:
  
  “从利奥兹卿到李澳兹,从蔚蓝星到地球,这种对不公和压迫的仇恨,是你战斗的根本动力。也是因为这股怒火,让你在万千血脉之中,历练捶打成了亚斯卓拉的模样。”
  
  “不是这样的……”
  
  李澳兹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现在,你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了,两大体系都伺候你一个人,如果你能够放下对这个世界的憎恨,你就能够真正解放,你可以原谅自己,可以去享受正常的人生,去打铁、种地,牧牛、放马,求仙问道,自在逍遥。如林间灵鹿,休憩奔走,恬然安逸……”
  
  “别说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李澳兹,再这么仇恨下去,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别说了,芬妮,我做不到。”
  
  “利奥兹卿,澳兹,我害怕你毁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请你原谅你自己吧!”
  
  “我怎么可能,放下这一切,我为此战斗了多久?有多少人死了!”
  
  米瑞德说:
  
  “你跟凡物们,那能一样吗?”
  
  李澳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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