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 (第2/2页)
“秘密基地”这个词,真的很浪漫。
大概一个月之后的十二月四号是信息技术的合格性考试,明年的一月十一号与十二号是学业水平考试。课表上重新出现了政史地信的“小四门”,要背的书也堆成了山。
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秋雨。地上湿哒哒的,大课间和广播操取消,留在教室写作业。
“顾何青。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零醛突然问道,无缘无故、却又无比郑重地盯着我的眼睛。
“可以……等等,是什么事?”
“等到我有一天,比如说,失了智了整个人失常了疯掉被送进五台山了,或者……总之,当我脑子不能用了,算不对式子看不懂书做不出任何创造性活动了但我仍然死皮赖脸地活在那儿——到那时,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无论我怎么说,请你……务必杀死我。这样我就不会再浪费社会资源,好歹还能为减少人口老龄化作出一点点微薄的贡献。”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好吧,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我立刻拒绝。
“为什么?不要和我说什么你心中的道德律令。”她玩味地托起下巴。
“那……这是违法的。这是故意杀人罪。”
“违不违法……也没什么吧。你可以找一个——技艺高超的杀手!”她俏皮地笑了,眨眨一只眼睛,“好啦,我没在开玩笑。”
“杀人是不对的。”
“还是回到你的道德上来了啊……那帮助别人实现愿望也不对吗?”
“如果是这种愿望的话,不可以。”我此刻一定看上去冷若冰霜。但就是不可以。
“到时候你可是在增进社会整体快乐值之和啊!按我的计算标准来讲,这绝对是道德得不能再道德的行为了。”她兴奋地在我的草稿纸上潦草写下J=∑Ji的式子。
“为什么把你杀了能增加整体快乐值啊!明明……”
“明明老师经常夸我?明明大家都挺喜欢我?明明本来一点感情也没有的父母为我结成了联盟,骄傲地在家长会上分享经验?——只是现在而已。等到我说的那种时候,他们肯定否认说从来没有过我这样的孩子。要是我还在上学,学校肯定也连夜把我的名字从宣传栏里撤下来。那时候把我杀掉还不算增加整体快乐值吗?”
“我不能答应。”
“不行。我要你答应……你是我唯一一个最信任的人了。”她恳求地抓住我的手臂。
“……好吧。”我暂时说不过她,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但是我还是绝不会答应的。
……我相信绝对不会遇到需要兑现这个诺言的可能性。
几次小组活动之后,零醛也开朗了不少,能够与叶子函他们讨论起题目来——不只是用纸笔。
“我好菜啊,这道题怎么写啊?”
“先……换元吧,这样换……”
“为什么……啊我明白了!您太强了!大佬!天才!”
大课间老师找组长交代了点事情,一回来就看见叶子函又在卖菜。
“受不了了。”零醛无奈地扶额,“他们是真的在夸我吗,还是说是讽刺……”
“是真的在夸……或者只是奇怪的口癖吧。”
“那为什么他们都在说自己菜啊——喂,你也是。”零醛点点我的额头。
“——尼采说过,我们的虚荣心和自爱心促进了天才迷信,称某人为‘神圣’意味着‘在这里我们不必竞争’。”我卖弄起摘抄本里的库存。
“快说人话。”
“在‘天招班’的同学自尊都很高吧,班上竞争又很激烈,和别人对比时难免会觉得自己不如人。为了不破坏自己的自尊,只好抬高对方,这样自己也输得没那么难看。用理论分析的话,就是这样。”我解释道。
“而不管理论只说感觉的话——那就是——零醛你真的是天——才——”我笑着搭住她的肩膀。
“我很小的时候,还真有人叫我天才。”零醛没有笑,淡漠地回忆起往事,“可能就是认字多一点看书快一点吧。当时好像还上了本地电视台。”
“我一定要把那期节目找出来看看零醛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零醛没有理会我:“等上了小学之后他们还是在告诉我,什么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之类的。再后来他们可能也发现了,我没法像他们心目中的‘天才’一样达到他们所有的期望,就不再提这回事。倒是我自己,一边觉得不存在天才,一边又想成为真正的‘天才’。”
“零醛已经是天才了!应该没有人能像看小说一样读论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搞两门竞赛还成绩这么好……”
“不。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这样还远远不够……现在只能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相应的痛苦却没有能取得相应的才能——才不是呢说得好像才能和痛苦线性正相关一样……对了,顾何青,我突然想起来——你知道我当时在数竞课下课时为什么一定要跑到你旁边和你打招呼吗?”
“诶……”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
“因为感觉你看上去很像我想象中的那种天才,大概就是文理艺兼修的达芬奇那样的人。”
“好吧,所以你完全搞错了啊……”
“是吗?那就是我最幸运的一次错判了吧。……不,我没有搞错,顾何青就是天才。”零醛的语气变得坚定。
“是制造陪伴、温暖和希望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