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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宪宗下

唐宪宗下 (第2/2页)

此言日进,公且不能违,而偃仰以息其浩然之志,所必然矣。故公俛仰中外,历事暗主,狎迩宵人,乍屈乍伸,终留不去,皆附公之末光者相从臾以羁迟也。公之浮沈前却,不谓无补于昏乱,则从臾者之言亦未为无当矣。
  
  及通数代之治乱而计之,则所补者小,所伤者大,起水火之争,酿国家之祸,公未及谋也。为公谋者,其志、其量、其识、皆不足以及此,而公大臣之道以诎矣。
  
  国家之患,莫大乎君子以若进若退之身与小人迭为衰王,而祗以坚小人之恶。何也?君子之道,不可则去耳。小人乃不以君子为忧,而聚族以谋攻击,则忌媢之恶,所逞者即自起于其朋俦,而同归于消灭。
  
  邺侯一归衡山,而张良娣、李辅国之首交陨于白刃。唯君子终留于位,附君子者,犹森森岳岳持清议于廷闲,且动暗主之心,而有所匡正,小人乃自危,而益固其党以争死命,抑且结宫禁、挟外援以制人主,而其势乃成乎不可拔。泰之拔茅以汇也,否亦拔茅以汇也,而君子之汇,终诎于群策群力之险毒。故刘向不去,而王氏益张;李膺再起,而宦官益肆司马温公入相,而熙丰之党益猖。
  
  大臣之道,不可则止,非徒以保身为哲也,实以静制天下之动,而使小人之自敝也。彼附末光者,跃冶争鸣,恃为宗主,以立一切之功名,而足听哉?
  
  是晋公之不去,公之亵也,唐之病也,朋dang之祸,所以迄于唐亡而后止也。惟澹泊可以明志,惟爱身乃以体国,惟独立不受人之推戴,乃可为众正之依归。惜乎公之未曙于此也。而后知邺侯之不可及矣。
  
  十七
  
  韩愈之谏佛骨,古今以为辟异端之昌言,岂其然哉?卫道者,卫道而止。卫道而止者,道之所在,言之所及,道之所否,一言之所慎也。道之所在,义而已矣;道之所否,利而已矣。是非者,义之衡也;祸福者,利之归也。
  
  君子之卫道,莫大乎卫其不谋祸福以明义之贞也。今夫佛氏之说,浩漫无涯,纤微曲尽,而惑焉者非能尽其说也;精于其说者,归于适意自逸,所谓“大自在”者是也。则固偷窳而乐放其心者之自以为福者也。
  
  其愚者,或徼寿禄子孙于弋获,或觊富贵利乐于他生,唯挟贪求幸免之心,淫泆坌起以望不然之得。夫若是者,岂可复以祸福之说与之争衡,而思以易天下哉?
  
  愈之言曰:“汉明以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梁武舍身,逼贼饿死。”若以推究人心贞邪之致,世教隆替之源,固未尝非无父无君之教,流祸所及。
  
  然前有暴秦之速灭,哀、平之早折,则尽举而归罪于浮屠,又何以服晓晓之口哉?愚者方沈酣于祸福,而又以祸福之说鼓动以启争,一彼一此,莫非贪生畏死、违害就利之精,竞相求胜。是恶人之焚林而使之纵火于室也,适以自fen而已矣。
  
  夫君子之道,所以合天德、顺人心、而非异端之所可与者,森森鼎鼎,卓立于祸福之外。比干之死,不信文王之寿考;陈、蔡之厄,不慕甥馆之牛羊;故曰“无求生以害仁”。
  
  于是帝王奉之以敷教于天下,合智愚贤不肖纳之于轨物,唯曰义所当然,不得不然也。饥寒可矣,劳役可矣,褫放可矣,囚系可矣,刀锯可矣。而食仁义之泽,以奠国裕民于乐利者,一俟其自然而无所期必。
  
  若愚者之不悟,亦君子之无可如何。而道立于已,感通自神,俟之从容,不忧暗主庸臣、曲士罢民之不潜消其妄。
  
  愈奚足以知此哉?所奉者义也,所志者利也,所言者不出其贪生求福之心量,口辨笔锋,顺此以迁流,使琅琅足动庸人之欣赏,愈之技止此耳,恶足以卫道哉?
  
  若曰深言之而宪宗不察,且姑以此怖之,是谲也、欺也,谓吾君之不能也,为贼而已矣。
  
  十八
  
  宪宗之崩,见弑已明,而史氏以疑传之,莫能申画一之法,谓内侍陈弘志为戎首者,非无据矣。而流观终始,则弘志特推刃之贼,而污潴之首辟,不仅在弘志也。
  
  繇前事而观之,郭氏受册先皇,为广陵王妃,伉俪已定;宪宗立,群臣屡请正位中宫,而宪宗不从;已而与吐突承璀谋废穆宗,立澧王恽,事虽未行,而郭妃母子亦岌岌矣。穆宗忧而谋于郭钊,钊曰俟之,则“今将”之志,藏之久矣。
  
  繇后事而观之,陈弘志者,非能执中外之权,如吐突承璀、王守澄之杀生在握也。宪宗虽服药躁怒,而固为英主,不至如敬宗之狂荡昏虐也。承璀倚宪宗以执大命,而志在沣王,弘志以么乍起而行弑,正承璀执言讨贼拥立澧王一机会,而柰何听其凶逆,莫为防制?
  
  如谓承璀力所不逮,则王守澄当因之以诛弘志,而分罪于承璀,以夷灭之,其辞尤顺。今皆不然,在宫在官,相率以隐,俯首结舌,任弘志之优游,则岂弘志之能得此于盈廷乎?
  
  帝弑未几,而郭氏皇太后之命行矣。穆宗非能孝者,而奉之极其尊养。郭氏虽饰贤声以自暴,而侈靡游佚,固一不轨之妇人,其去武、韦无几也。宪宗未殡,承璀杀矣,沣王亦相继而含冤以死矣。
  
  穆宗母子拥帝后之尊,恬然而不复问;举朝卿士,默塞而不敢言;裴度虽出镇河东,固尸元老之望,韩愈、柳公权、崔群皆有清直之誉,而谈笑以视先君之受刃。区区一埽除之弘志,安能得此于天下,则上下保奸之情形,又不可揜矣。
  
  考诸稗官之传记,宣宗既立,追宪宗之雠,郭氏迫欲坠楼。弑逆之迹,暴露于论定之后,则宪宗之贼,非郭氏、穆宗而谁哉?衅之所自生,则惟承璀惑主以易储,故激而生变,郭钊所云俟之者,正俟此一日也。
  
  穆宗以适长嗣统,逆出秘密,故大臣不敢言,史臣不敢述,而苟且涂饰;不唯郭氏逭韦后之诛,穆宗逃刘劭之戮,陈弘志抑以逸罚为千秋之疑案。
  
  鸣呼!唐至是,犹谓国之有人乎?而裴度、张弘靖、柳公权,韩愈之为人臣,亦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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