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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上

隋文帝上 (第2/2页)

置仓递运者,通一岁以输一岁之储,合数岁以终一岁之事,源源相因,不见有转输之富,日计不足,岁计有余,在民者易登于仓,在仓者不觉而已致于内,无期会促迫之苦,而可养失业之民,广马牛之畜,虽无近切,而可经久以行远,其视强水之不足,开漕渠以图小利,得失昭然矣。
  
  隋沿河置仓,避其险,取其夷,唐仍之,宋又仍之,至政和而始废,其利之可久见矣。取简便而劳于漕輓者,胡元之乱政也。况乎大河之狂澜,方忧其氾滥,而更为导以迂曲淫漫,病徐、兗二州之土乎?隋无德而有政,故不能守天下而固可一天下。以立法而施及唐、宋,盖隋亡而法不亡也,若置仓递运之类是已。
  
  六
  
  有名美而非政之善者,义仓是也。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始请立之,家出粟麦一石,储之当社,凶年散之,使其行之而善,足以赈之也。抑一乡一社,有君子长者德望足以服乡人,而行之十姓百家焉可矣。
  
  不然,令之严而祗以病民,令之不严,不三岁而废矣。且即有君子长者主其事,行乎一乡,亦及身而止耳。恶有一乡之事,数十年之规,而可通之天下,为一代之法也哉?
  
  行之善,而犹不足以赈荒者,假使社有百家,岁储一石,二年而遇水旱,曾三百石之足以济百家乎?倘水旱在三年之外,粟且腐坏虫蚀,而不可食也。且储粟以一石为率,将限之邪?抑贫富之有差邪?有差,而人诡于贫,谁尸其富?家限之,则岁计不足,而遑计他年?
  
  均之为农,而有余以资义仓,其勤者也,及其受粟而多取之者,其惰者也;非果有君子长者以仁厚化其乡,而惰者亦劝于耕,以廉于取,则徒取之彼以与此,而谁其甘之?不应,抑将刑罚以督之,井里不宁而讦讼兴,何义之有?而惰窳不节之罢民,且恃之以益其骄怠。
  
  况乎人视为不得已而束于法以应令,穅覈湿腐杂投而速蠹,仅以博好义之虚名,抑何为者邪?况行之久而长吏玩为故常,不复稽察,里胥之乾没,无与为治,民大病而匄免不能,抑其必致之势矣。
  
  夫王者之爱养天下,如天而可以止矣,宽其役,薄其赋,不幸而罹乎水旱,则蠲征以苏之,开糶以济之。而防之平日者,抑商贾,禁赁傭,惩游惰,修陂池,治堤防,虽有水旱,而民之死者亦仅矣。
  
  赋轻役简,务农重谷,而犹有流离道殣者,此其人自绝于天,天亦无如之何,而何事损勤苦之民,使不轨之徒悬望以增其敖慢哉?故文王发政施仁,所先者鳏、寡、孤、独,所发者公家之廩,非取之于民而以饱不勤不节之惰农也。
  
  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捐己以惠民,且不知养民之大经,况强以义胁民而攘之为己惠乎?夫义仓者,一乡之善士,当上失其道、横征困民之世,行之十姓百家以苟全一隅者可也。为人上者而行之,其视梁惠王之尽心奚愈哉?
  
  七
  
  立教之道,忠孝至矣,虽有无道之主,未有不以之教其臣子者,而从违异趣,夫亦反其本而已矣。以言教者,进人子而戒之曰:“尔勿不孝;”进人臣而戒之曰:“尔勿不忠;”舌敝颖秃,而听之者藐藐,悖逆犹相寻也。
  
  弗足怪也,教不可以言言者也。奖忠孝而进之,抑不忠不孝而绝之,不纳叛人,不恤逆子,不怀其惠,不歆其利,伸大义以昭示天下之臣子,如是者,殆其好也,非其令也,宜可以正于家,施于国、推于天下而消其悖逆矣。
  
  然而隋文帝于陈郢州之叛而请降,则拒而弗纳;突厥莫何可汗生擒阿波归命于隋,请其死生,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存养之以示宽大,”帝则从之,而禁勿杀;吐谷浑妻子叛其主请降,帝则曰:“背夫叛父,不可收纳。”夫帝之欲并陈而服二虏,其情也;抑且顾君臣、父子、夫妇之大伦,捐可乘之利而拒之已峻,以是风示臣子,俾咸顺于君父,而蠲其乖悖,夫岂不能。
  
  然制于悍妻,惑于逆子,使之兄弟相残,终以枭獍之刃加于其躬,一室之内,戈矛逞而天性蔑,四海之称兵,不旋踵而蠭起,此又何也?繇此而知忠孝者,非可立以为教而教人者也。以言教者不足道,固已:徒以行事立标准者,亦迹而已矣。
  
  夫忠孝者,生于人之心者也,唯心可以相感;而身居君父之重,则唯在我之好恶,为可以起人心之恻隐羞恶,而遏其狂戾之情。文帝以机变篡人之国,所好者争夺,所恶者驯谨也。制之于外,示彝伦之则;伏之于内,任喜怒之私;其拒叛臣、绝逆子也,一挟名教以制人者也。幽暖之地,鬼神瞰之,而妻子尤熟尝之。
  
  好恶之私,始于拂性而任情,既且违情而殉物。悍妻逆子,或饵之,或协之,颠倒于无据之胸,则虽日行饬正人伦之事,而或持之,或诱之,终以怨毒而贼害之。无他,心之相召,好恶之相激也。
  
  呜呼!方欲以纲常施正于裔夷,而溅血之祸起于骨肉,心之几亦严矣哉!好恶之情亦危矣哉!故藏身之恕,防情之辟,立教之本,近取之而已。政不足治,刑赏不足劝惩,况欲以空言为求亡子之鼓乎?
  
  八
  
  周礼:乡则比、闾、族、党,遂则邻、里、酂、鄙,各有长司其教令,未详其使何人为之也。就晨民而为之,则比户之中,朴野之氓非所任也,其黠而可为者,又足为民害者也。
  
  且比邻之长虽微,而列于六官之属,则既列于君子而别于野人矣,舍其耒相而即与于班联,不已媟乎?意者士之未执贽以见君而小试之于其乡,凡饮射宾兴所进于君之士,皆此属也,固不耕而有禄食,士也,非民也。
  
  唯然,则可士、可大夫,而登进之涂远,则当其居乡而任乡之教,固自爱而不敢淫泆于其乡,庶几不为民病,而教化可资以兴。然周礼但记其职名,而所从授者无得而考焉,则郡县之天下,其不可附托以立乡官也,利害炳然,岂待再计而决哉?
  
  成周之治,履中蹈和,以调生民之性情,垂为大经大法以正天下之纲纪者,固不可以意言求合也;故曰:人也,非政也。但据缺略散见之文,强郡县之天下,铢累以肖之,王莽之所以乱天下也。
  
  而苏威效之,令五百家而置乡正,百家而置里长,以治其辞讼,是散千万虎狼于天下,以攫贫弱之民也。李德林争之,而威挟周礼以钳清议之口,民之膏血殚于威占毕之中矣。悲夫!
  
  封建之天下分而简,简可治之以密;郡县之天下合而繁,繁必御之以简。春秋之世,万国并,五霸兴,而夫子许行简者以南面,况合中夏于一王,而欲十姓百家置听讼之长以爚乱之哉?
  
  周之衰也,诸侯僭而多其吏,以渔民而自尊,蕞尔之邹,有司之死者三十三人,未死者不知凡几,皆乡里之猾,上慢而残下者也。
  
  一国之提封,抵今一县耳,卿大夫士之食禄者以百计。今一县而百其吏,禄入已竭民之产矣。卿一行而五百人从,今丞尉一出而役民者五百,其徭役已竭民之力矣。仁君廉吏且足以死民于赋役,汙暴者又奚若也?
  
  况使乡里之豪,测畜藏以侧目,挟恩怨以逞私,拥子弟姻亚以横行,则孤寒朴拙者之供其刀俎又奚若也?
  
  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君子所师于三代者,道也,非法也。窃其一端之文具以殃民,是亦不容于尧、舜之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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